“飞盘?是不是小时候扔着玩的碟子?”“哦,我知道!训狗用的那个嘛!”上世纪80年代,美国人Russell从家乡美国明尼苏达州来到中国,说起自己擅长的飞盘运动,中国朋友们的反应让他无从解释。
上世纪80年代,作为全世界最早出道的那批程序员之一,饱受工作所承受的压力的Russell决定换一种活法:去北京,学中文,教英语。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极限飞盘运动员,他没想到,30年里,在起初连一只专业飞盘都找不到的异国他乡,这项小众运动在他的传递下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极限飞盘=一只非常快速地旋转的飞盘+耐力折返跑+橄榄球式计分方式”——曾有人对极限飞盘运动作出这样的定义。“不尽然,你玩过就知道了。”飞盘手阎浩说。
Russell:来中国前我在美国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工作很枯燥,心情很压抑,常常想大喊,想使劲奔跑。情绪到达顶峰的时候我辞了职,来到北京体育大学,那时候还叫北京体育学院。
1987年我开始教英语,周围的人不断打听我为什么来中国、在美国能挣多少钱,当时的北京和现在的北京是两个世界。打长途电话要提前申请,而且非常贵。
几年后,在北京体育学院的空场上,我玩了一场花式飞盘,学校觉得很有意思,允许我每天上午两节课之间玩20分钟。没多久,健美、滑板专业的一些学生就跟着玩得有模有样。当时学校希望我能购买1万只飞盘,组织一个专业飞盘表演队。我很高兴,赶紧给美国公司写信买盘子,可是通信太慢了……
我一直有个遗憾,如果当时能把握机会,飞盘运动或许从那时起就能有一个很好的平台,毕竟校园推广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2020年初秋的傍晚,北京朝阳区东枫国际体育园的一块草地训练场亮起了大灯,跑动的身影逐渐多了起来,飞盘在空中激烈盘旋……从飞盘的转速、方向能分辨哪些人是新手,哪些人是老手。这些身影,几小时前可能还穿梭在写字楼、教室甚至家里灶台间,但天黑后,跳跃的心只愿留给汗水。
Russell:没有会费,没有实体俱乐部,口口相传,谁喜欢就来玩。你看,现在的极限飞盘队伍,个人技术过硬,一些人甚至超过了美国选手。前不久在天津举办的一场比赛印证了这一点。前几年的比赛,个人水平差距明显,但这一次感觉每个人技术都过关,比赛全程无尿点。
其实飞盘运动门槛不高,装备不贵,对身高也没有特别的条件。我记得第一批学生中的老赵,非常瘦,但传盘很有天赋。大学是飞盘手云集的地方,不光是我,还有别的国家的老师,也在大学里组建飞盘队伍。现在北京之外也有了队伍,比赛慢慢的变多。据我所知北京几所中学也开设了飞盘体育课程。
中国极限飞盘运动发展的另一个重要标志是,本土队员成长非常快,他们早已不依靠我们这些老外。中国队伍的年轻化程度非常高,我混在队里太老了,天津的比赛里只有两个人我能防,其他都防不了了。我的股骨头做了手术,也不能再使劲跑了。
多年来保持光脚训练的Russell是中国极限飞盘圈公认的鼻祖。王彬、郭杨、阎浩从十几年前便因Russell结缘飞盘。岁月荏苒,白驹过隙,曾经的少年已为人夫、为人父,仍没有停止奔跑。
王彬:你问我为什么能坚持12年不间断训练?我觉得不需要用坚持来形容,就好比不吃饭会饿,不玩飞盘就会很不舒服。35岁的我还能跑,25岁的后浪们更能跑,也更聪明。不仅扔盘技术高,爆发力、体能、灵敏度和场上的空间意识都不错,有好身体,还有好头脑,他们要更好的草地,不需要被限制高难度动作。
城市里好的场地太少了,租金太贵了。这么好玩的运动,如果能在市区人多的地方玩,会有更多的人喜欢。原来飞盘很宝贵,要从美国带过来,2008年中国还没有生产飞盘的,现在则几乎全用国产飞盘,质量非常好。
我们都是工薪族,没多少时间致力飞盘推广。有时候我会去公园,和朋友故意扔盘吸引旁人注意。当游客发现一个比萨般大小的硅胶盘能高速飞行50多米时,大都会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当我们下周再来到公园,发现有人竟然自己买了盘,开始摸索着正反手来回投掷,这时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郭杨:作为女选手,我亲眼看着飞盘运动生根发芽,从区分外国人队伍和中国人队伍,到每年最重要的比赛——China Open 中国公开赛的举办,中国公开赛现在慢慢的变成了全国各地飞盘队伍不分国籍同场竞技的平台。
我接触的很多国内玩家,对极限飞盘都秉持着一种情怀,玩得越久,越成为生活里的重要部分。和外国人相比,我们会有些体质上的差异和劣势,尤其是飞盘有混合队伍要求男女生同场竞技,女生数量是个不可忽视的情况。但是我身边的飞盘朋友,那些坚持了十几年的,都会通过自律的训练努力弥补劣势。大家多年坚持不懈,一代代飞盘人互相帮助互相激励,才有了许多高水平的队员。
飞盘玩家刘伟,2016年在国内创办第一个女子比赛,让女生们有了自己的竞技空间。我去过2014意大利Lecco、2016伦敦、2018美国辛辛那提三次世锦赛。2018年我跟随上海Sirens女子队伍参赛,这也是中国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的女子组,我们正真看到了自身的进步,也看到了和国外传统强队的差距。虽然打世锦赛很疲劳,但每次都是积累经验的过程,希望接下来几年我们能派出更强的队伍。
飞盘运动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享受和朋友们一起挥汗一起拼搏的过程。充斥屏幕的网红运动UP主都有着大长腿、马甲线、白皮肤。而事实是,我们都晒得很黑,身材也不怎么纤细,甚至有的还很壮。
的确,训练场上的女生们,一眼望去基本上没有网红脸,却能真实感受到她们活力洋溢,自信喷薄。飞盘把四面八方的人汇聚到一起,玩家之间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她们分享喜悦和遗憾,无关金钱,甚至也无关荣誉,自然而然,质朴纯真。
郭杨:飞盘运动有其内在精神,在某些地区已成为和平和包容的载体,比如在中东的Ultimate Peace非盈利组织,组织不同信仰不同背景的年轻人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以打破宗教和政治带来的隔阂。队员只有互相包容、互相支持,永远不丢弃对队友和队伍的信任,才能更好地完成比赛。
阎浩:极限飞盘相对于传统运动项目,规则更少,给人的感觉是非常自由,仿佛是在一张白纸上随心所欲地涂画。
自由与契约并不对立。契约精神里的平等、守信,与飞盘运动体现的理念很相似。例如持盘读秒是防守方来完成的;赛场不设裁判,出现争议由双方协商解决等等。这就要求参与者必须抱持诚实守信的原则。
一旦踏入场地,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连续奔跑。除了持盘进攻时的10秒,全场人几乎都在尽全力甩开或跟上对手的步伐,找到那个能够接盘或断盘的空间,这一切都要人使出浑身解数。无论是接盘还是断盘,都是在你追我逐,不舍,不弃,坚定,欢喜!
我玩飞盘16年了。玩飞盘的感觉就像是在一片无垠的旷野上,一大群孩子无拘无束地欢笑、奔跑。看着那个浸于斑斓光线里的飞盘,我们彼此传递着心跳和纯真,把这份不加保质期的自由掷向天空,让它不会跟着时间流逝而被遗忘。
虽未千帆过尽,但求归来仍是少年,等我跑不动了,再好好回味这一切。(半月谈记者 张曦 张初 刊于《半月谈内部版》2020年第10期)